璧成

且在人间醉一场。

夏湾拿与永不结束的夏天【4】

“——‘起义’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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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湾拿与永不结束的夏天


孙策x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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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像之前的每个星期天一样,当妈妈从教堂回来的时候,伯符与公瑾已经先一步到家了。妈妈邀请公瑾来我们家吃晚饭,就像以往一样,公瑾答应了,而伯符显然比我们中任何人都要高兴。

“比起你与仲谋,”她一边系着围裙,一边把我和仲谋从厨房里赶了出去,“他俩让我少操一半儿的心。”

“嘿!”仲谋立刻反驳道,“才没有呢,妈妈!如果你知道——”

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于是仲谋“嗷”得一声叫了起来。

妈妈把她乌黑的长头发盘了起来,洗过手之后拿出了装糖和大米的袋子:“不要和你的妹妹打架,年轻的先生。能劳您大驾,去买十磅香蕉回来吗?”她对仲谋说,尔后妈妈又转向了我:“你也是时候学着成为一个淑女了,我的小姐。去吧,从咱们的罐子里拿几个比索,和你哥哥到街上去买香蕉。”

“我看她没有兴趣成为淑女,”仲谋一边倒抽冷气,一边朝我怒目而视。“香香距离淑女这个词的距离,足有白令海峡到加勒比海那么远!”

妈妈把我俩从家里赶了出去,“记住了,”在关上门之前,她说:“在家里大声争吵的人,晚餐时没有甜点吃。”


“这都怪你,”仲谋说,他的鞋子在路上发出不满而响亮的吧嗒声,“如果我们没有惹妈妈生气,她会让我们把剩下的钱留着,或是买点糖果什么的。”

厚重的云飘了过来,我想这是要下雨的预兆。挂在天上的太阳略略地向西边歪了歪,朦朦胧胧地发着橙色的光,好像是一颗不新鲜了的蛋黄。“是你想要向妈妈告状,”我嫌恶地踢开了地上的一块芒果皮,它被踩了好几脚,就快要腐烂了,看上去非常恶心:“告密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难道你忘了吗?”

“这不是告密,和咱们的事情不一样。”仲谋振振有词,“男人不应该嘴对嘴地亲吻另一个男人,就像女孩子也不应该嘴对嘴地亲另一个女孩子一样。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非常非常不好。”

我没感觉到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因为他俩并没有因为亲了对方而流血受伤,旁人也不会因为他们接吻而遭受可怕的损失(他们会吗?至少我觉得不会)。但仲谋说得似乎也有道理,因为我从没见过亲吻男人的男人,也没见过亲吻女人的女人。人们不这么做也许是有原因的。

我想了想,“如果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你就更不应该先告诉妈妈。如果你告诉了妈妈,伯符一定会被训斥的。但在被惩罚之前,人人都应该有一个改正的机会,她不是也一直这么说吗?”

仲谋说我的看法很对,“我会找个机会和大哥单独谈谈的。”他挺起了胸,像是接受一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的士兵。


令我没想到的是,仲谋所谓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今天晚上的甜点是香蕉煎饼。尽管我们家并不富裕,但妈妈还是“尽可能奢侈地喂饱了她家里嗷嗷待哺的小鸟们”,这话是我们的爸爸说的。

他是个大个子的男人,有着和我们家其他人一样的皮肤与眼睛,说话的声音像打雷,却比打雷要有趣得多。他很少和我们在一起,而伯符说,这是因为爸爸在距离夏湾拿很远的地方工作。我对伯符说,圣诞节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说服他留下来和我们多呆几天,当时伯符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我喜欢伯符,他比我和仲谋都年长,却从不因为自己是哥哥就摆出无所不知的神气来。而他的确懂很多很多事情,比仲谋与我所知道的事情加起来还要多。但让我困惑的是,如果连仲谋都明白“亲吻一个男人是不对的”,那伯符为什么还要做呢?而且还是和公瑾哥一起。

“不要浇太多糖浆,”我听到妈妈轻轻地咳了一声,“那对你的牙齿不好,尚香。”

堆在盘子里的糖浆已经把香蕉煎饼整个儿泡透了。我立刻收住了手,假装成自己很喜欢糖浆的样子,迫不急待地从湿淋淋的煎饼上切了一块下来。

尽管伯符和公瑾在餐桌上讲了很多有意思的话题,妈妈依然没有留到晚餐时间结束,因为雇主家的夫人不喜欢她离开太久。

“他们就不能自己洗点什么吗?”门关上之后,我问伯符,“哪怕一次也行?妈妈从没有在家里过过一个完整的星期日。”

伯符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到厨房里,没什么表情地凝视着窗外:暮色昏沉的街道上,裹着披肩的妈妈正拎着皮箱走过。

“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香香。”公瑾说,他注视着我,眉间有一点点起皱:“有些人认为,只要他们付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金钱报酬,别人就理所应当地要牺牲自己的时间与生活来自己服务。他们把这视为一种特权。”

“或者他们只是不把为他们提供服务的人当人看待而已。”伯符说。

他的语气是如此尖刻,以至于我和仲谋都吓了一跳。他的表情混合着恼火与愤懑,这让我感到了害怕。而仲谋受到惊吓的程度也绝不比我更低。

只有公瑾神色不动。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只是从餐桌边站了起来,把妈妈临走前泡好的茶递给了伯符:“你吓到弟弟妹妹了。”公瑾说。

我们最年长的哥哥从窗前转过了身,“我不是故意……”他看上去很愧疚。

而仲谋总算机灵了一次:“什么?不,不不,我没有被吓到。”他朝我挤眼睛,“我们就是有点,呃,意外。”

于是我跟着点了点头。茶水很苦,所以我又叉起了一块煎饼送进了嘴里。

空气里弥漫的沉默比煎饼上的糖浆更粘稠。仲谋坐在我对面,我看见他的嘴张了又合,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一句话:“……哥,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一点也没想到仲谋会想要在这个时候和伯符谈“那件事”,差点把食物呛进气管里。

“——‘起义’是什么意思?”在我故意为之的响亮咳呛声里,仲谋犹犹豫豫地说完了他的话。

我的咳嗽没能想停就停下来,甜腻的糖浆黏着在我的喉咙里,这让我咳得更大声了。但仲谋没问出那个接吻的问题,这与我想的不一样。这是好事情。毕竟,当着公瑾的面问伯符你为什么要亲他,总会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


然而伯符的表情却更加凝重了一些:“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词?”

仲谋看起来很紧张,我想他也许只是想要转变一下话题,多半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让我都忍不住有点想要同情仲谋了。

但我也不明白什么是“起义”。这是个西班牙语词儿,但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从没用过它。伯符看起来很严肃,他也许是生气了?这会是一个很糟糕很不文雅的词吗?我在心里不安地揣度着。

仲谋在手在餐桌下面紧张地抹着裤子的中缝,“……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我想。”

“你跑去咖啡馆做什么?”伯符问他,他的声音很平静。

在我们的学校附近有一家埃斯科瑞尔咖啡馆,教师们常称赞那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咖啡。仲谋去的多半就是这家,因为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的咖啡馆是他可以撇下我而独自去进行探险的。

仲谋喝了一大口茶——与其说是喝,不如说他几乎是把半杯茶水灌进了自己的嘴里:“那天文姬小姐问我想不想看点西班牙语的书,我说我想的。她让我下午放学后去埃斯科瑞尔咖啡馆等她,她会让她的一个朋友从家里带过来借给我。”他说得有些过于快速了,似乎和文姬小姐在学校外面见面是件让人很不好意思的事情。“我在等她的时候,听到有一群大学生在那里说‘政变’、‘独裁’与‘起义’之类的……然后文姬小姐的朋友过来把书给了我。”

“是本什么书?”

“呃……这很重要吗?”

“就是好奇,”公瑾耸了耸肩,“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仲谋说他没有不愿意,“《堂吉诃德》,”他拿出了一本精装本的书,那书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封面上的字却闪烁着瑰丽的金光,令人目眩:“我才刚开始看。”他把书递给公瑾的时候动作有些迟疑。

公瑾把书接了过去,“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他看了一眼封面,笑着说:“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夜晚就这样结束了,我和仲谋被赶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或是看书。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提起关于“独裁”“政变”与“起义”这些词。

那是1952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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