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成

障眼【6】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啊。”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上午，周瑜在会议室里给自己的未婚夫发文字简讯。

临时雇佣的造型助理们正推着移动衣柜快速地通过门外的走廊，佩戴着效果模拟眼镜站在会议室另一端的步练师刚否决了他们拿来的墨绿色丝绒领结和黑色衬衫，让去换其他的来。

孙策很快就发来了回复：“那现在呢，和我结婚是什么感觉？”

“周末加班的感觉。”

这还是个秒回。

经过陆逊、技术部门、公关秘书小组与社交媒体运营团队的讨论，这场婚礼将使用浸没式全息远程交互系统。通过穿戴式VR设备，不管身份如何或是身处何地，只要接通东吴竞选网站上的直播频道，所有人都能够亲临现场观礼——甚至有机会和新人交谈上几句。

虽然发给核心团队的通知里明文要求了“正装出席”，但有些人就总能找到浑水摸鱼的方法。甘宁在涂鸦T恤外头套了一件翻领外套，面不改色地穿过大堂里西装革履的人群，直奔位于酒店别院顶楼的技术控制中心。

穿着牛仔裤的凌统盘腿坐在转椅上，双手一刻也没离开过触控键盘：“婚礼几点开始？标准时1400？”甘宁看了眼屏幕，现在是标准时0920，浸没交互系统上在线观礼的排队人数刚突破两千万，而这个数字还在飞快地增加中。

陆续到齐的技术部门成员像有序的工蜂一样快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电子元件高速运转时发出的嗡鸣混合着手指敲打液晶键盘的声响，东吴竞选团队的科技大脑开始全速运转起来。

“原计划最大可容两亿人次，但现在看来，高峰时期搞不好会有两亿人在线。”甘宁咧了咧嘴，“要限流吗？”

凌统惊恐地扔过去一个“你开玩笑吧”的眼神：“‘限流’这个词要是给乔姐听到，她可能会气到掰断你的键盘。”

截至今日标准时0800，这场婚礼的讨论热度已远超同期的任何一条新闻。此前，为避免因直接争夺观众与关注度而造成的两败俱伤局面，在排巡讲行程表时，东吴、魏党和季汉都客气地错开了对手已选定的时间和场所。然而在眼下这长达十天的“联合政府成立纪念日”小长假里，三家的巡回演说都暂告一个段落，传统媒体与社交平台再次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为了从季汉与魏党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里杀出生路，带着运营团队彻夜不休地奋战在一线的乔家姐妹，可谓呕心沥血。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是吧？”甘宁大力地拍了下凌统的背——和技术部门的兄弟们“同甘共苦”了快一周，他俩现在都顶着死宅标配的乱糟糟发型和胡茬横生的下巴——眼睛里满是志在必得的狂气：“那就让大家看好了，就算真的有两亿人同时在线，咱们东吴的系统也不会垮。”

……这不就是大家来爆肝的意思吗？凌统翻了个白眼，却也发自真心地露出了轻快的笑意。

“他有病吧！”那边陆逊则是被孙权逼问得快要发疯，胡乱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尚在布置中的仪式会场，在行政酒廊里抓住吕蒙就是一连串的疯狂吐槽：“周瑜到底怎么能够忍受他的？！我要是周老师，他提议假结婚的时候我就要甩手不干了！”

吕蒙早就习惯了这个场景，一边回复公务邮件一边问这次又怎么了。

东吴当然没钱去包下豪华酒店的整座别院来办婚礼。但能够为这场婚礼拉到花样繁多的赞助，就是公关秘书小组存在的意义了。眼下，除了依照设定好的程序在楼层里来回飞行巡逻的安防监控外，行政酒廊所在的楼层里就只有吕蒙和陆逊两个人。

濒临神经衰弱的首席智囊随手扔下西装外套，抓过桌上的威士忌就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昨天凌晨三点才散会，早上五点他就语音通讯连环夺命call，问我，‘今天是不是有希望把募捐资金推上30亿’……”虽然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生不如死，但他身上的西装马甲却板正笔挺得一丝不苟：“十七个小时前我们才刚过25亿的线，今天就要一口气搞到五个亿……抢银行都不一定能抢到这个数好吗！他还换了不同的句式问了我六遍！我真的焦虑到想吐！”

“所有人都在很努力地去尝试达到这个目标了。”吕蒙给他让出了位置，还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措辞：“你先冷静一下。而且中午前就开始喝酒……是不是不太合适？”

陆逊以壮士断腕之姿英勇地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我需要摄取足量的酒精，才能有勇气回到会场里去。不然我可能要冲过去和顶头上司同归于尽。”

如果这话换成别人来说，吕蒙可能会考虑要找个人来盯着他。但考虑对方是陆逊，那就真的只是撒气而已。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与数月来的不规律作息，将疲劳与憔悴的神情直接盖在了这位比孙权还要年轻一岁的青年脸上：黑眼圈、黑马甲与白衬衫，令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大熊猫。

尽管只是以咨询顾问的身份参与“断金”项目，但陆逊的直觉依然敏锐得惊人。他仿佛天生就有摸到政治脉搏的能力，不算健壮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奇思妙想与燃烧的热情。虽然每每被压榨到临界值，他都会私下里暴走一番，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个青年为孙权在大选之路铺下了无数至关重要的砖石。

两杯酒以后，陆逊的冷静指数终于恢复到了一般水平：“我真想在这里躲到仪式开始。”他搓着脸，悲叹：“但是为了五个亿……走了走了，还有活要干。”

标准时1300，受邀观礼的宾客和媒体陆续入场。被造型助理和步练师小姐摁在落地镜前折腾了几个小时的周瑜，终于得到了离开化妆间的许可。

“要是有的选，我宁愿穿军礼服结婚。”同样心有余悸孙策在文字简讯里调侃道：“要不觉得仲谋可能会暴走，我差点就想找你去私奔了。”

周瑜想说你别在这个时候给你弟搞事情，又想说其实我也觉得军礼服就挺好。而他别在右侧的隐形耳机里，还时不时传来会场上宾客的喧杂噪音，技术控制中心里甘凌二人插入频道里的语音报告，和孙权“准备完了吗”的催问声。

而窗外正是北半球的夏日，阳光炽热而明亮，耀眼一如二十余年前初见的那刻。

“下次吧，”周瑜慢慢地输入了回复，“在宣誓就职的典礼上私奔，一定更让他震惊。”

敲下发送键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孙策读到这条消息时的表情。果不其然，最后一条文字通讯在五秒钟之内就传了回来。

“我喜欢这个主意。仪式上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