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Smells like Your Smile如饮醇醪【3】
Scent I. Coffee Meeting
Interlude 00.
屋顶的无边泳池被抽空。然后又满上了。
成百上千瓶“巴黎之花”被倾倒进去，绿色玻璃的瓶口咕嘟咕嘟地冒出白色泡沫。慷慨的派对主人让香槟像水一样灌进了玻璃幕墙所围砌的泳池里，池水晃晃悠悠地漾溢着奢侈的浅金色波浪，散发着葡萄糜烂甜香的酒精就像海边咸而湿的风一样包裹住在场的每一个人。而隐藏在泳池底部的照明设备，则让这一池透明的金黄溶液在夜空中莹莹生光：像是在大厦的顶端摆了一整排盛满香槟的方形浅口杯。
所有人都醉得很厉害，咯咯不止的笑声愉快地彼此传染着。郭嘉被两个年轻的女记者夹在中间——她们的西装外套和录音笔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这会儿都只发出像小鸽子一样咕咕咕咕的笑声来：“嘿，嘉，看这边儿，看镜头呀！”手机前置摄像头的闪光灯亮起时，那个身材火辣的拉丁裔美人儿出其不意地吻在了他的脸颊上。她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响，而她身上的“糖果”香水又是那么甜那么浓，这让郭嘉觉得自己像是正被二战德军所轰炸的伦敦：只不过对方投下的不是炸弹，而是足以将人从头到脚淹没的奶油与糖浆。
啊啊，这可真是甜蜜的折磨。
他想着，又从侍者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杯威士忌。
凌晨三点，东方酒店顶楼此时的气味并不比皇后区最脏的街道好上多少。暑气渐渐浓了，加速活动的分子们像是日益不安分起来的蝉。庆祝派对进行到后半场，各种各样的味道自发地纠缠在一起，在酒精的催化下，开始变得黏腻而恶心。
郭嘉躺在泳池边的躺椅上，衬衫大敞着，散开的黑领结从脖子上滑脱到地面。他抬起胳膊，用力嗅了嗅自己：他闻起来像是廉价剃须泡沫与过期古龙水的混合物，还隐隐约约开始散发出酗酒一整夜之后必然会产生的酒臭味来。
我可能的确喝太多了，他闭着眼睛，乐呵呵地想。也许不喝掉最后的那三杯的话，现在我还有力气走回自己的客房里去。但也不尽然，毕竟……唉，这可是一场派对啊！如果派对要义不是喝得酩酊大醉的话，那它早就该被法律给取缔了。
“法律需要取缔的不是派对，而是过量饮酒。”荀攸说。这位评香师也喝了不少，但他显然还能游刃有余地维持住体面与尊严：“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会因为酒精中毒而猝死。”
这位在七个小时之前刚摘得本年度最佳包装的设计师，如同在岸上搁浅的鱼一样艰难又笨拙地在躺椅上挣扎着翻了个身：“喔，是公达啊。”神奇的乙醇，它让郭嘉的脑子连绵不绝地吹出快乐的余韵泡泡来。刚过而立之年的设计师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大团绵软的云朵气球上，很快就要旋转着飞上月亮。
荀攸叹了口气，“你需要我去给你拿阿司匹林吗？”他说着，有些粗鲁地踢了踢盛放着郭嘉的躺椅（这是荀公达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喂，醒一醒啊郭奉孝！”
“我喝了大概有一整瓶的伏特加，”十分满足地打了个酒嗝，郭嘉伸出胳膊，拽住了自己可怜同事的西装裤腿：“还有三瓶龙舌兰，与很多的香槟。是真的很多，很多。”
这些酒精大概已经足够放倒一头大象了吧？！荀攸不禁咂舌，而郭奉孝竟然还能搙直了舌头说话，可真是一点都不辱没此人嗜酒如命的精神。
“我的喉咙正直直地通向狄俄尼索斯的陶罐，”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郭嘉睁开眼睛，用咏叹调般的声音大声说，“只要在坐的各位缪斯给我一个祝福的吻，我就能喝干葡萄酒的海洋！”
迷离灯光下，把头发染成浅金色的华裔设计师站起了身，以莎士比亚笔下的李尔王摘掉王冠时那般富于戏剧冲突性的姿势，一把扯掉那件早已失去蔽体作用的衬衫——蒸腾着酒精与古龙水气味的汗珠沿着脖颈滑落下去，滑过那层薄而极具诱惑力的胸肌，再沿着腹部肌肉的沟壑，坠入某个引人遐思的深渊之中。
泳池边已渐疲乏的人群呆了一呆，旋即爆发了出几乎能将整个曼哈顿岛都惊醒的欢呼与哄闹声。
经过了昨晚的典礼，已经没有人不知道这位尚且年轻的亚洲设计师的姓名：Guo Jia，这个名字读起来有点拗口的英俊男人，将是未来数年在香水瓶设计界中最炽手可热的金童。
饮海吞江的豪气宣言一出，立刻就有热辣大胆的新晋超模举起了手：“我愿意给你十个吻！”在一片热烈的掌声里，她挑衅般地踢掉了缀满亮片的高跟鞋，赤着脚向郭嘉走去。
这姑娘脸上的妆已经花了，晕开的眼线与睫毛膏令她看起来像是某种中国特产的珍稀动物。地上到处都是被狂欢的人群所打翻的酒液，头发比男人还要短的女孩子蛮不在乎地把裙子的下摆卷了起来。她坐在郭嘉的躺椅边上，大大方方的掰过了那亚洲男人的脑袋，奉上一枚带着柑橘与烟草香气的吻。
她的嘴唇柔软而滚烫，身上的香味却使郭嘉想起西西里岛清新芬芳的柑橘林，像沙子一样腥咸而粗粝的海风，以及从手卷纸烟上偷到的第一个吻。
有人怂恿着侍者给郭嘉拿来了一个巨大的沙拉碗，它的贝壳造型引发了新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与口哨。而郭嘉只是笑嘻嘻地在他的王座（那只湿淋淋的躺椅）上坐下了：“我能拜托你……？”他向着对自己献吻的那个模特儿笑了一笑。
从瞥见这个熟悉表情的开始，荀攸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需要止痛片的人了。无辜的水珠（搞不好是从哪里飞溅上去的酒，谁知道呢）悬坠在郭嘉的下颚线条上，他的眼神迷离且醉意朦胧，嘴唇湿润像是小狗狗粉红色的鼻头：即使是那位最铁石心肠的图兰朵公主也无法拒绝来自这样一个男人的请求。
那姑娘果然发出了像是看到惹人怜爱的流浪猫咪般心碎又溺爱的气音。她接过了这愚蠢的白色贝壳，从游泳池了舀了一大碗香槟递了过去：“我说着玩儿呢，亲爱的。”她开始有些犹豫了，仿佛挑起这戏剧性一幕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如果你知道这是他的常用伎俩的话，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的荀攸心想，你大概会希望他干脆淹死在这个香槟池子里算了。
“那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吻？”郭嘉看着她笑，那女孩子脸上渐渐涌起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就着她的手，构架着举起了那只贝壳型的碗：像久渴的沙漠旅人贪饮清泉一样，他仰头将那一海碗的香槟一饮而尽。
——不过幸好陈长文没在这里，不然他看见这幕非得晕过去不可。或者就地把郭奉孝掐死，权当为民除害。荀攸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这个狂欢之夜的最后，荀攸把郭嘉从满是香槟的泳池里捞了上来。他俩的衣服都湿透了，怕是连干洗店也救不了这堆散发着酒味的昂贵抹布。而郭嘉还像是个大章鱼一样扭来动去，导致荀攸每隔五分钟就要告诉自己一次“把醉猫同事扔在派对现场有违基本道德”。
酒店服务人员带着专业的微笑为他们打开了电梯间，即使他俩都散发着比酷暑季节的水产品店更糟糕的味道。
把那醉鬼扔进浴缸之后，荀攸很不客气地把花洒拧到了最大：“还真跳进池子里直接喝啊郭奉孝？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海龙王？”
被热水烫得嗷嗷直叫的郭嘉连滚带爬地把挣扎起来，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的脑袋从水流下挪了开去：“荀公达！！你这是公报私仇！！我要回去告诉老板，你谋杀同事！！”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之后，这家伙的嗓子哑得厉害，大声喊叫起来就活像一只在西伯利亚寒风里呜呜咽咽的破风箱。
“哦？我竟然还跟你有私仇？愿闻其详。”嫌恶地脱掉了已然黏在了身上的西装，荀攸啧了一声：“我要是不见义勇为地跳下去捞你，明年下午国内各大新闻网站的娱乐头条就是‘乐极生悲！中国设计师获奖后在纽约酒店中烂醉而亡’。”他把报废的外套扔进了垃圾桶里，“回去记得赔我衣服。”
郭嘉没有接话，有那么一瞬间，荀攸以为这兔崽子终于晕过去了。谁料躺在浴缸里的那家伙突然开口道：“既然提起昨天这个奖。”他嘶哑地笑了笑，“公达，你知道领奖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评香师扭过头去，正看见郭嘉睁开了一双清明而毫无醉意的眼睛。
“摸到那个奖杯的时候，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很希望他也在这里。”
TBC
1.“糖果”：PRADA（普拉达）在2011年推出的东方美食调香水“Candy（糖果）”.一只非常甜的、有如蛋糕与糖果的女香，在美国市场大受好评，夜店爆款之一。
2. 亲了老郭的短发女模特使用的是Atelier Cologne（欧珑）的柑橘馥奇调古龙水Mandarine Glaciale（冰川柑橘），柑橘的清爽混合木质的辛辣，有生涩清新的柔美，和原始野性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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