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Smells like Your Smile如饮醇醪【4】
Scent I. Coffee Meeting
Chapter 3.
孙策走进烤肉店，总威胁说再不交稿就要雇杀手的编辑小姐已经坐在了隔间里。
一小块黄油在银灰的烤盘上滋滋融化着。洗净去壳了的新鲜海鲜盛在婉转可爱的白瓷碗中，预先以香料腌制过的牛肉与猪肉也已整整齐齐地码于翠色欲滴的生菜叶上，只等食客落座。
听见孙策掀开门帘的声音，乔舟“啪”得一声关上了手提电脑：“我还以为你会再迟点儿来呢。”她面有倦色，用洁白如珍珠的牙齿咬着下唇笑起来的模样依然美丽如初绽之花。
总被她压榨着去写香水评论专栏的年轻悬疑小说家注意到了地上的那双浅口高跟鞋，它们的后跟就有如一对长钉子那般细。而鞋子的主人正盘腿坐在沙发椅的深处，浅蓝连衣裙仿佛海滩边浅水似的遮住了她的双腿。
“我害怕被你用高跟鞋敲爆脑袋，”孙策笑着滑进了留给他的那侧沙发椅，“不过我确实是搭了别人的顺风车来的。”
用涂成桑葚色的指甲摩挲着下嘴唇边缘，乔舟饶有兴趣支起了身：“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刚和YUAN的人见过面……啊哈，”她一拍腿，“周瑜开车送了你一程？”
她太聪明了，不过眼下这股聪明劲儿如果能放在烤肉上显然会更令人欣慰些。只不过乔家大小姐生来就没沾过阳春水，看在她主动请客的份上，身为学弟的小说家也不介意偶尔充当下厨师的角色。孙策一边用长柄金属夹翻动着的烤肉，一边还要拿起剪刀，将汩汩溅出肥油的厚切五花肉给切割成小块：“你认识他？”
“认识啊。不过是好几年以前了，”编辑小姐伸长了脖子，用亮晶晶的眼神无比期待地看着烤盘，与她家里那两只总在三文鱼刺身边来回打转的波斯猫极为肖似：“他在YUAN的公关部门的时候，偶尔会给亲自来杂志社送样衣。”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情，乔舟突然低头狂笑了一阵，这才又抬起头继续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以前每次周瑜亲自来送样衣的日子里，编辑的气氛都像是教皇亲自前来接受觐见一样。”
剪刀咔咔地切开了散发着猪油焦香的肥肉与软骨：“有这么夸张？”孙策不太相信地笑出了声，“他是挺好看的，但时装编辑不更应该阅遍天下美色而无动于衷吗？”
“所以说你一点都不了解女性啊，学弟。”第一盘烤肉出锅，乔舟快乐地举起了筷子：“周瑜那年才19岁，你明白吗？”她熟练地给肉片裹上一层辣椒粉：“虽然不会有人真的想要做他的女朋友……但光看几眼你就要被可爱得晕过去了，这魅力简直是不可抵挡的！”
孙策手一滑，调料碟里就堆出了小山一样高的调味粉：“19岁？”他像是被飘散在空气中的辣椒末给呛到了：“他这大一就跑去实习了吗？YUAN看中了他的什么，足以征服整个编辑部的美色？”
毫无学姐自觉的编辑小姐眼疾手快地挟走了烤盘上的最后一块肉：“实习？你知道人家几岁就大学毕业了吗？说出来吓死你。”
“原来是跳级神童，”悬疑小说家颇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任劳任怨地往烤盘里铺上食材：“不过这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人生经验，在一群比自己大四五岁的人中间念书什么的，至少我可不想。”
一丝奇异的微笑从乔舟的嘴唇边浮现出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周瑜这个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咬着吸管，像是要从孙策那里吸出关于周瑜的全部八卦一样：“他哪里惹你生气了吗？真难得，世界上竟然会有人不喜欢周瑜。”
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孙策想。他冷不防回忆起那个人的小动作：说话时无意识摩挲着纸杯的食指，被反驳与质疑后不自觉挑起的眉峰，以及表示时肯定的微微下沉的句尾音节。咖啡馆的灯光与烤肉店的这盏相似，也是在这样微微昏暗的黄调光线下，丝麻织物所特有的低黯微光在周瑜身上轻轻流动。尤其是当周瑜露出放松且笃定的微笑时：即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赢得了一次商业合作而感到愉快，孙策也情不自禁地就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就是很明显地能察觉出，他在保持一种距离感？”孙策斟酌了一下措辞，没留神就把手上的虾给略略烤焦了些：“让人有点怪不爽的。”
乔舟一脸的不置可否，“虽然是人家求你合作吧，但好歹也是商务会谈，你想要人对你多亲切和蔼？同步在线发个表情包给你，以表达‘求合作’的萌萌哒心情？”她摆了摆手，撕了一片菜叶子包住烤肉：“但话又说回来了，周瑜在这方面，业内风评大都觉得他还挺平易近人的，搁以前这也算是能写进鸡汤里的佳话啦。”
“正是因为‘平易近人’，所以才有距离感。”孙策放下筷子，“小学生造句都知道说老师平易近人，没人会形容自己的同学或邻居平易近人吧？”
“你这么说也对啦，”乔舟喝了一大口啤酒，眯着眼睛，满足地吐了一小口长长的气：“但人家留洋归国，又是神童，有点傲气不是也很正常嘛。”
是傲气吗？孙策觉得并不是。这种让人有些焦躁的距离感是什么呢？长于运用文字的小说家自己也无法描述明白。他只模糊地感知到自己心中因这份隐约且不真切的距离感，而产生了类似于失落的小小沮丧。
“不管怎样……”孙策果断地放弃了继续追寻这个问题，“人家周瑜可是说了，既然支付了一大笔报酬，就想要我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我想了一路……除了写写软文之外，还能有什么价值供他们压榨的？总不能让我在小说里植入广告吧？”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商业决策，就说明这是一个经过反复讨论与推敲之后的方案。具体想要你做点什么，签合同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容貌美艳却多年如一日地喜欢恶作剧的学姐促狭一笑：“可能是想要你出卖色相也未可知哦？”
被捉弄了整整七年的孙策就只从眼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非常不配合地回应了一个拖腔拖调的“呵呵”。
“不过今天请你吃饭呢，是有其他事情要告诉你。”这位知名时尚杂志的资深编辑小姐敛起了笑容，声音平静地对孙策说道：“时装周结束后，我就要辞职了。”
孙策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从没想过乔舟会突然辞职，就像他其实总默认那个特别聒噪又容易激动的甘兴霸会一直是自己的责任编辑一样。而且，倘若不是这位学姐连拖带拽地拉上了这条路，立志于成为悬疑小说作家的孙策大概毕生都不会与香评产生交集。
“我知道你会觉得很突然，或者很吃惊。”乔舟笑了笑，蜷身靠在了沙发椅上：“但我已经觉得这份工作不太有意思了，它不是我原先想要的那种事物。”她说，“杂志社金字塔的顶点就是主编。但最近，每当我看到主编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问自己：我想要成为她吗？我喜欢她每天在做的那些工作吗？我很明确地听到自己说‘不’。”
“我以前也许是真的很想成为Anna Wintour那样的杂志主编，但……我大概只能成为我自己吧。做编辑不是最适合我的工作。”她喝干了剩下的啤酒，伸出手在孙策的眼前晃了晃，咧嘴而笑：“哎哎，回神啦。别用那种惊恐的眼神看我，好不？我连下家都找好了，至少值得一声恭喜吧？”
她这位学弟还有点怔，“啊，那……”
“所以，今天那篇，是我最后一次收你的香评专栏。”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乔舟还是感到了鼻子一酸，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撑出了微笑：“以后这份工作就会交给其他人了。”
即使做了足够多的心理铺垫，可一想到自己即将告别这份做了四年之久的工作，告别这座城市，告别包括眼前这位有趣学弟在内的朋友们，就不可遏制地在眼眶里感到感到一阵温热的潮湿：“以后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像现在一样很容易就能见到你了……好奇怪，我大学毕业的时候都没哭，为什么现在……”
乔舟低下头去，汹涌泪水泛滥而出，急雨般在桌面上滴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洼。
“虽然觉得很遗憾，”她听见学弟低落却温柔的话语，以及一阵窸窸窣窣地翻背包的声音：“但还是祝学姐前路光明，得偿所愿。”
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轻轻地塞进了她的手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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